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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海拾貝
愛情的實相

英國哲學家狄波頓(Alain de Botton)曾慨歎,浪漫小說不僅沒有啓發我們怎樣去愛,還耽誤了世人的幸福。人們受浪漫小說誤導,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便會對現實中的伴侶百般挑剔,最後難逃分手下場。所以,為讀者着想,言情小說最好少寫浪漫虛象,多談愛情實相。狄波頓把這個理念付諸實行,撰寫了兩本暢銷愛情小說──《我談的那場戀愛》(Essays in Love)和《愛的進化論》(The Course of Love),忠實記錄戀愛和婚姻的真實模樣。

《我談的那場戀愛》一反浪漫小說套路,重點不是放在男女主角如何排除萬難走到一起,而是聚焦情侶之間日常相處,從心理和哲學角度剖析兩性關係。男主角是居於倫敦的建築師,他從巴黎坐飛機回家時,對鄰座乘客一見鍾情,後來兩人成為情侶。小說每章各有特定主題,男主角以第一身角度憶述往事後,轉至內心獨白,緊扣該章主題,反思愛情的虛實。以故事首章〈浪漫的宿命論〉為例,男主角在飛機上結識理想情人,他一面理性地算出這件事的機率,一面思考自己為何無法視之為純粹巧合,結論是:相愛時你儂我儂,自然斷定這場邂逅份屬必然;日後感情轉淡相看兩厭,便會覺得那次相遇純屬偶然。

又如〈你愛上她哪一點〉這章,男主角某一晚聽着巴哈的樂曲,深情望着埋首閱讀的女友,覺得她的臉龐在昏黃燈光下就像天使一樣美。可是,當女友抱怨音樂害她無法專心看時尚雜誌,主人公詫異之餘,思緒也就跳到笛卡兒關於表象和本質的理論,自忖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或許只是出於愛情的光環效應:

拿綠洲情結做例子口渴難耐的人以為他看到了水……是因為需要這個信念迫切的需要帶來紓困的幻覺口渴引發水的幻覺而對愛的渴望則引發理想情人的幻覺……難道我也是類似錯覺的受害者

拿綠洲情結做例子,口渴難耐的人以為他看到了水……是因為需要這個信念。迫切的需要帶來紓困的幻覺:口渴引發水的幻覺,而對愛的渴望則引發理想情人的幻覺……難道我也是類似錯覺的受害者?

愛情大抵都是這樣:相遇乃命中注定,熱戀時纏綿悱惻,分手時傷心欲絕,然後再次墜入情網,展開另一輪循環。作者通過男女主角相識、相戀、相忘的過程,闡述和印證獨特的愛情觀。讀畢此書,就像看了二十四篇愛情論文。

《我談的那場戀愛》出版時,狄波頓僅二十多歲。隨着人生閱歷增長,他踏入中年後推出續作《愛的進化論》,探討戀愛的下一階段──婚姻。故事講述前作男主角與舊愛分手後數年,移居愛丁堡,結識了新女友。主角的新戀情萌芽之際,作者隨即預告兩人將會結婚,然後生兒育女。他們會經常為金錢擔憂,其中一人會有外遇。兩人開始相戀的章節如此作結:“他們的生活中會有煩悶的時刻;他們有時會想殺了對方,偶爾也不免想自殺。這,才是真正的愛情故事。”

狄波頓事先張揚劇情發展,讀者或會感到掃興,但作者這樣鋪排自有深意:“對於愛情的開端,我們似乎知道得遠遠太多,對於愛情可以怎麼持續下去卻又輕率地置之不理。”從故事布局以至首尾兩章的標題〈浪漫主義〉和〈超越浪漫主義〉可見,狄波頓所關注的是:當浪漫不再,夫妻如何仍能抱持希望,讓婚姻得以延續。

狄波頓秉承前作風格,詳寫相處細節,描述兩人新婚後總是為“愚蠢瑣碎的小事”爭論不休──哪款杯子與家中的餐桌較相襯?睡覺前應該關窗還是開窗?應否早點出門前往已預約的餐廳?即使子女出生後,兩人也偶爾會為誰該負責熨被套這樣的雜務而爭吵。故事看似東拼西湊,卻是作者刻意為之。他曾戲言,浪漫小說的角色總是不用處理家務,不用工作掙錢,彷彿這些事情跟一段感情關係毫不相干,而現實中感情卻往往被日常瑣事一點點消磨殆盡。全書改以第三身角度評論,以寫實細節串連劇情,縷述兩口子的想法,為的是讓愛情故事具備他認為該有的特質:刻劃愛情的種種難題,充當讀者的指路明燈。

浪漫小說多在戀情開花結果時收筆,讓故事在最美好一刻結束;但現實就如狄波頓在《愛的進化論》所述,“結婚的對象不是感覺,所以自然無法將特定的感覺永久固定下來”。他指出浪漫主義強調要找到“對的人”,但每個人經過近距離檢視後,其實都有點不太對。最適合自己的伴侶,是能夠以智慧和風度調適雙方差異的人。碰上所謂“不對”的地方,要學懂以幽默和善意應對。

詩人聞一多大概也深諳此理。我們多以枕邊人鼾聲如雷為苦,他卻表示人世間最美妙的音樂,莫過於夜闌人靜,妻兒從榻上傳來的鼾聲。聞一多生活的時代,正值世局動盪不安,家人在身邊自在酣睡,詩人只覺歲月靜好,鼾聲如歌。

夜半被鼾聲吵醒,與其躺在牀上生悶氣,倒不如亮起牀頭燈,細閱狄波頓對愛情虛實的妙論。對愛情有更透徹的了解後,或許不必經歷苦難,也能達到聞一多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