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芳頌》的主角渡邊勘治,是一名在地區民政辦公廳工作了三十年的行政組長。他的工作三十年如一日,作息定時,上班等放飯,飯後等下班。與其他單位一樣,民政辦公廳的處事方針,是盡量把工作轉介,務求推脫,少做少錯,保障自己。一天,區內一羣婦女登門,要求把曾經敷設明渠的一小幅棄置用地改建成公園,以便為小孩提供更多遊樂設施,並促請政府處理該處污水積聚所造成的惡臭和蚊患問題。她們由渡邊的民政辦公廳開始,不斷被各單位轉介到別處查詢,走訪了十多個單位後,還是回到渡邊的辦公廳。儘管最後勉強獲立案處理,但個案還有待書面轉介,意味着須再上呈各單位。
故事主要講述渡邊有一天發現自己患上末期胃癌,壽命只剩下75天。這噩耗令他醒覺,自己其實一輩子從沒真正活過,也不知怎樣生活。於是他申請放取長病假,提取一大筆現金,以好好過活。在友人提點下,他展開一般人所嚮往的假期生活:吃喝玩樂,無憂無慮。可是那所謂的生活享受,並沒有給他活着的感覺。重複的吃喝玩樂,只令他更空虛、更迷惘。一天,他終於醒悟,明白到好好生活其實並不代表要放棄工作或盡情消費享樂。生活和生命的價值,在於為自己、為別人成就一些好事。於是他馬上回到辦公廳,重新審理建設公園的個案,並着手統籌推展,希望有生之年,能為市民把公園建成。
最後,公園建成了。即使副市長在開幕禮上致辭時,完全沒有提及渡邊,市民也認為興建公園是他促成的,因此心存感激。渡邊終於真正感受到生活和存在的意義。就在當晚,天下着雪,他獨個兒在那公園裏,一邊哼着歌,一邊輕輕盪着鞦韆,悠然自得,含笑離世。
故事發展到這一幕,只是電影的一半,餘下的用於描述渡邊的同僚在喪禮上,邊喝酒邊議論着,渡邊既不懂工務工程建設,也不懂渠務、水務、市區衞生和康樂設施,他究竟為推展公園建設做了些什麼?接着,同僚以倒敍方式憶述渡邊多個工作片段,發現原來渡邊逐一拜訪了各單位尋求支持。經過不斷嘗試、挫敗和再嘗試,最後贏得跨部門合作,公園項目才能上馬。工程展開後,他還不時冒着風雨,到地盤視察,直至工程完成。
現今社會重視工作與生活平衡。這可不是像工廠工人那樣準時打鐘下班或把時間平均分配就行,當中牽涉時間管理,而時間管理的重點,並不是如何發掘更多時間。Steven Covey在24年前出版的First Things First大概說過,時間管理是指編好處理事情的優先次序(priority setting),而優先次序須在釐清事情價值(values clarification)後才能確定。因此,能否平衡工作與生活,關鍵在於是否懂得在工作和生活中創造價值(value creation),平衡有價值的生活和工作才具意義。渡邊的問題正是,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都喪失了創造價值的能力。雖然他不用工作,全日24小時「享受生活」,但並沒有找到價值。
法國導演Louis Malle的作品My Dinner with Andre(1981)提到,大部分身處現代自由經濟社會的人其實都不自由,只像機械人般,按一些既定社會價值、程序和方式,一起過着相同的刻板生活。舉例而言,我們都在公餘花不少時間瀏覽臉書、欣賞中港台日韓的娛樂節目、看看名人或親友到過哪裏、吃過什麼、買了什麼東西。互聯網把世界各地連繫起來。今天人人都在手機上過日子,這樣的世界到底是比從前大了還是更小?通過臉書生活所創造的,又是怎麼樣的生活價值?大家有沒有想過怎樣行使生活的自由?怎樣在生活和工作中,為自己或別人成就一些好事?
我們在討論怎樣平衡工作與生活時,往往會產生謬誤,把生活和工作視為對立甚至互相矛盾的兩回事。如果我們把工作視為勞動人口在工業生產中,以時間和勞力來換取金錢以糊口的一份工(a paid job),我們說生活和工作是對立甚至互相矛盾的,或許可以成立。這也是渡邊在《流芳頌》一片中,得知患上絕症前所因循的三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方式。然而,如果我們所創造的,是Peter Drucker所說的知識型工作者(knowledge worker)的事業,那麼,工作可被視為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極有可能讓我們為自己和別人成就一些好事,是創造生命價值和體現存在意義的工具。這也是渡邊在生命倒數的數十天內最重大的覺悟。
渡邊負責統籌建設公園,令人聯想到行政工作的一般特點:雖然不用提供專門意見或支援,但卻是每項工作由構思、推展、執行至完成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行政人員就像人體的結締組織,雖不是器官,但絕不能缺少。這種統籌和執行能力其實也反映行政工作的專業特性。
渡邊的同僚在靈堂內議論他的功勞,渡邊會在乎嗎?成功不必在我。關於是非曲直的爭論沒完沒了,但成就美事的懿行絕不能停止。以上是渡邊決心把事情做好的高尚情操,也是行政人員可學習的專業態度。 |